他问怎么逼,那边过了很久才回,“多给她打电话发短信,让她知道你有多惨,要她给你个交代,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受不了。一定让她出庭作证,让梁戴文败诉。”
江许盯着这几行字,深以为然。
他从短暂的交流中,感受到孟昭昭应该是个生性柔软的女孩子。她被精心呵护着长大,受过良好教育,从事的还是最感性的艺术行业,从小养成了无暇的道德观。这些都让她变得非常讲道理,以至于很能体谅别人的不讲道理。
他继而想到施霖,她们两截然不同。施霖看似烂漫天真,却有一颗强大的心脏,能将糟糕的人生经历转化成损人利己的力量。她那野蛮的脑袋里没有礼义廉耻,只有活下去,活得好,活出成功。
施霖是丛林里生长的野兽,他误以为是不被老天爷眷顾的柔弱小白兔。
这个无情无义的婊子,他在心里反复咒骂着她。他每天都要想她几回,既恨又爱,简直不可救药。
每当这个时候,就想给她打电话发短信,至少要骚扰得她惶惶不可终日。他不止一次说过要将她举报给移民局,施霖真怕了,不管他怎么威胁辱骂,她始终不敢拉黑,有时还反过来哄着他。
这是他宣泄情绪的出口,至少不会被仇恨逼得发疯。
他这么想着就敲下一行字,“今天我见到孟小姐了,她一旦出庭作证,梁戴文别想好过。等我处理完他,就轮到你,你们两谁也别想好过!”
写完发送,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得到释放。
而此刻的施霖正躺在两米宽的欧式大床上。
她两手各举着一只手机,一双眼来回看,仔仔细细读着发来的信息。每一条都是江许发的,但她得扮演两个人,应付不同状态的江许。
她在暗处运筹帷幄,做他背后的rnice。
现在她回归施霖的身份,放下两支手机,翻个身一手枕着头,望向窗外发呆。
真丝薄被贴合着她的身体,熨帖出此起彼伏的曲线,从山峰流向谷底,造就一段美妙壮阔的山峦。背上浮着几条红痕,让她酥酥麻麻得疼。这是梁戴文对她略施惩戒的后果,只为惩罚她宴会时小小的任性举动。这点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,比小时候挨的打轻多了,现在挨打是情趣。
江许的信息令她彻底没了睡意,不是被吓的,恰恰相反,她现在有些得意。因为事情发展还算顺利,如果朝着她的心意稳定发展下去,说不定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这份得意又让她感慨起来,感慨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,感慨自己否极泰来的境遇,于是细细品味起自己这段不算长的如梦人生。
还好不是梦,如果是梦,她宁愿一生不醒。
她从大凉山到福州,从墨西哥到纽约,从法拉盛到曼哈顿上城区,并没太费力气,只是稍稍摈弃了一些无用的原则。
她觉得自己命不错,差点就要埋没在凋敝的山区农村里,被安排嫁给一位跟父亲差不了几岁的老光棍。那天她在门外偷听,父亲已经谈好了彩礼,本来要一万,老光棍听说没有嫁妆,把价格杀到五千。
父亲稍稍提了些价,不敢太过分,怕吓跑老光棍,最后以六千五成交。她打量那老光棍,干瘦的身躯,脸上的皱纹仿佛攒了六十年,根根条条都分明深刻。父亲说才四十,她说二十也不干,操起镰刀要跟父亲拼命,最后还是被母亲拦了下来。
她那备受摧残的母亲,从父亲那里偷出两百块钱给她。她还记得母亲从裤缝里掏出被汗水湿透的钱,皱巴巴的,连她的心也跟着皱了老了。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,郑重地嘱托,走,走得远远的,一辈子莫回来。仿佛是要女儿带着她的灵魂远走高飞。
她眼里含着泪,咬着唇恨恨地说,妈,跟我一起走,我养你!
母亲肚子里怀了新胎,连连摇头,我走不了了,你还年轻,你个人走。
她问,妈,他打你咋办?
母亲挺了挺肚子,给她展示挡箭牌,我有这个,他不敢打。
她趁着父亲喝得烂醉,连夜跑到镇上,再坐大巴去了城里。在西昌火车站徘徊了一夜,在那里遇到了那个男人,是她要感谢的第一个男人。
男人说,你没地方去就跟我走。她抱着编织袋骂骂咧咧,老子刚从山里出来,莫打老子主意,我晓得你龟儿子要干啥子!
男人顿时笑了,用逗弄的语气问,你说我要干啥?她说,你要把老子卖去山里!她出来后时刻警惕人贩子,母亲就是这么落到父亲手里的。
男人操着福建口音的普通话,笑眯眯地说,我们厂招工人,你去打听,莆田的鞋全国闻名,去不去?我给你包火车票。他带着她买了票,这时她就信了,她那野蛮的,单纯的,蒙昧的脑壳,还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信息。只要有人给她出钱,她就信。
他没骗人,带她进了厂,没做多久又带她进了招待所。在招待所的床上,她才好好感谢了他,感谢他在火车站捡走她,还给她一份工作。
男人说那天下午看她在火车站广场晃,晃到第二天早上,就知道她是颗没家的野草,就这么起了恻隐之心。男人抚摸着刚告别处女之身的她,信誓旦旦地说,这不算什么,以后你会有更大的福气。
后来男人换了职业,不干黑中介了,问她要不要去美国打工,他们村好多人都去了,在这方面颇有经验。
她当然愿意去,欠下三万美金的偷渡费,跟男人从中国到墨西哥,再到纽约,从此黑在法拉盛。两人在餐馆里打工,再后来男人老婆也跟了过来,她挨了顿打,男人袖手旁观,女人则气势汹汹地将她撵出地下室。